我是一名重症医学科护士,今年是我在科室工作的第15个年头。
当城市尚在晨雾中沉睡,我的闹钟已在清晨6点划破寂静。7点,我站在更衣室的镜前,指尖抚平护士服最后的褶皱,镜中的自己,眼底沉淀着15年积攒的疲惫,却也有某种如磐石般的坚定——那是见证过太多生死边界后,被生命本身打磨出的光泽。
清晨交接:责任与信任的无声传递
7点15分,ICU的灯光比晨曦更早醒来。白班与夜班护士在病床间并肩而立,目光在患者与监护屏幕间快速流转,像精密雷达扫描着生命的每一个信号。
“患者A,术后第2天,血管活性药物微泵维持下生命体征平稳,夜间尿量偏少,已调整补液速度......”
“患者B,ARDS,俯卧位通气中,肺顺应性较前改善,需重点关注皮肤受压情况......”
“患者C,疑似脓毒症休克,血培养标本已留取并送检,关注标本结果,抗生素输注中......”
我凝神记录,每个数字都在脑海中快速勾勒出患者的画像:那位因重症肺炎呼吸衰竭的老王,他今天的氧合指数,能否在呼吸机的辅助下,攀过那个危险的低谷?车祸多发伤的小李,他体内引流管的颜色,是否还藏着活动性出血的警示?还有因脓毒症昏迷的小宇,他年轻的躯体与高热的对抗,是否迎来了转机?
随后,我们开始为患者翻身。双手托住躯干,动作轻柔如对待易碎的瓷器,每一次体位的变换,都是对压疮和肺部感染的预防性阻击。没有多余的语言,所有流程都已内化为肌肉记忆,刻进动作的每一寸轨迹里。
上午的战场:细致与温度交织的生命交响
医生查房的脚步声响起,一天中最为密集的指令开始下达。执行医嘱、调整治疗方案、与家属沟通……上午的ICU,如同一曲多声部的生命交响。
监护仪的滴答声是恒定的节拍,呼吸机的送气声是低沉的和弦,药泵的提示音是不规则的切分音。我带着组员们穿梭其间,为患者吸痰、调整用药,指尖检查每一根管路的通畅,目光研判每一个参数的意义。
记得为一位老人擦拭身体时,他忽然睁开浑浊的双眼,用游丝般的声音说:“谢谢你,姑娘。”那一瞬,仿佛有暖流击中心脏,眼眶发热。在ICU,护理从来不只是冰冷的技术操作,更是两个生命体之间,最近距离的温度传递。我们在这里,托举着生命最脆弱的重量。
中午时分:短暂喘息与深刻反思
午间的阳光勉强穿透ICU厚重的窗帘,同事们围坐在一起匆匆吃着盒饭,话题从孩子的月考跳到父母的体检,最终总会落回患者身上。
“刚才7床的指标好像有点波动?”
“嗯,我已经给医生汇报了,医生说密切观察。”
这份职业早已渗入我们的血液,它教会我敬畏,也逼迫我在压力中淬炼出冷静。累吗?身体的疲惫是真实的,但每当捕捉到患者眼底一闪而过的求生光亮,所有的疲惫便找到了意义。
下午的坚守:在细节的褶皱里守护生机
下午的ICU,战斗转入更精细的层面。观察与护理,需要在细节的褶皱里,搜寻生命博弈的痕迹。
小宇,那个15岁的少年,仍深陷于脓毒症带来的昏迷。他的母亲几乎每天都来,隔着探视窗,用目光抚摸儿子沉睡的轮廓,眼泪无声流淌。我们除了治疗,更重要的,是成为她希望的支点。“阿姨,小宇今天对疼痛刺激的反应,比昨天强烈了一点点。”“你看,他的尿量增加了。”——我们将这些微不足道的好转,如同拼图碎片般递到她手中,帮她拼出希望的雏形。
突然,警铃响起,一名车祸重伤的年轻患者被紧急送入,我们瞬间进入“战斗状态”。建立静脉通路、连接监护设备、配合医生穿刺……空气瞬间绷紧,但每个人的动作依旧如齿轮般精准咬合。作为组长,我必须成为风暴中最稳的那个支点:协调人手、核对医嘱、安抚家属。
团队里的年轻护士偶尔会闪过一丝慌乱,我靠近她,声音压过嘈杂:“深呼吸,我们在一起。”这句话,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,在ICU这个离死亡最近的地方,我们就是彼此最坚实的后盾。
夜幕降临:交接与放不下的牵挂
夜色漫过窗沿,白班的同事陆续离去,但我的一天尚未落幕。我还需要再次核对每一位患者的交班事项,确保生命的接力棒能平稳传递。
“1床家属今天来了,情绪比昨天稳了些。”
“8床的女儿明天有事不能来探视了,我们多留意他的情绪波动。”
这些看似琐碎的信息,恰恰是重症护理中,最柔软的人性底色。当我终于脱下护士服走出科室,城市已是灯火通明。身体像被掏空,但心底却被一种沉甸甸的充实感填满。
后记:微光汇聚成星河
这就是我,一名普通重症医学科护理组长,平凡却又不平凡的一天。
常有人问我,ICU工作这么苦,为何能坚守十五年?我想,是因为这里离生命的终结最近,离生命的奇迹也最近。我们站在那条窄窄的边界线上,触摸死亡的阴影,也更清晰地感受生之炽烈。我们用脚步丈量病房的长度,用双手感知生命的温度,用专业守护希望的火种。每一次拼尽全力的抢救,每一次指尖传递的温暖,都是对“生命至上”最朴素的诠释。
这里的微光或许微弱,但当我们汇聚在一起,便成了照亮生命归途的星河。